王勇平
中新智库危机舆情管理专家、高级研究员，原铁道部政治部副主任，宣传部长，中国铁路文联主席兼秘书长,国际铁路合作组织(总部华沙)副主席、中方委员。

一、让发布台弘扬正能量

　　做一名合格的新闻发言人，固然要讲究新闻发布的方法和技巧，这是很重要的，但归根结底是要坚持正确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这是更重要的。当今，媒体格局、舆论生态、受众对象、传播技术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不管如何变化，发言人对社会的正义感、责任感永远不会丧失和改变。舆论有倾向，发布有导向。身处媒体深度融合发展的风口浪尖，发言人需要信念与精神的支撑，洞察时代发展大势，从国家、民族、时代的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把握正确的政治方向、舆论导向、价值取向。在“乱花渐欲迷人眼”时，保持清醒头脑并具有战略定力，“看天气、接地气、聚人气、冒热气”，守土有责、守土负责、守土尽责。使任何一次发言，都传递蓬勃向上的力量，都焕发正气充盈的精神，都守住不容逾越的底线。在更高的思维层面上，建立起强大的精神信念，把维护党和国家的形象、利益落实在发布台上，做党和政府政策主张的传播者、时代风云的记录者、社会进步的推动者、公平正义的守望者。
　　高铁发展初期，境外媒体流行“中国高铁技术不值得信赖”“中国发展高铁决策失误”等说法。我在一系列新闻发言和发布中，态度坚决地维护国家发展高铁的正确决策，关键时刻敢说实话、敢说真话，也敢说硬话。有一次，我在新华网做客访谈时曾说：“中国高铁是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创造的人间奇迹，是我们国家实力的象征，每个中国人都为之感到骄傲和自豪。”有人在网络上公开批评我这是对中国高铁宣传进行漫无边际的吹嘘。那么，中国人民创造出来的中国高铁算不算是“人间奇迹”呢？对于这个问题，我后来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白过我的内心：“中国高铁从起步至今天，站在宏观的角度看，是一个完美的过程。中国目前已经拥有全世界营业里程最长、在建规模最大的高速铁路网。日本人、法国人、德国人、美国人没做到或做得还不够的，中国人做到了；中国仅用十余年时间，就跨越了发达国家半个世纪的高速铁路发展历程，成为造福十几亿中国人以及子孙后代的业绩。这样的辉煌成就誉为‘人间奇迹’有什么不妥呢？如果这也不配称为奇迹的话，那么什么才配称呢？而且中国高铁早已跨越出铁路行业之外，它属于中华民族，属于中国人民，我们去宣传它为什么要低调？”“在高铁发展中，国外一些公司都有成功之处。与之相比，中国高铁虽然起步较晚，但发展较快。这除了中国政府的高度重视、制度优越、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后发优势。我们在学习借鉴别国的先进技术基础上，结合自身实际进行不断再创新，充分体现了中国人的智慧和创造精神。”对合理的批评，坚决接受，认真改正；对谬误的指责，决不承受，必须澄清。在大是大非面前，发言人没有理由沉默。

二、原则问题决不让步

　　发言人掌握话语权要具备语言技巧和传播技巧，更要具备主持社会正义的素养。在关键时刻，需要挺身而出，需要大义凛然，需要在面对原则问题时决不让步、毫不退缩、岿然不动的坚定性和政治立场。对于某些舆论压力，不必低眉垂眼，不必摧眉折腰，事实自会给予正义的力量，时间自会给予公正的答案。
　　全媒体时代，公众对于事实和观点一开始并不一定能够全面掌握，有时会做出错误判断。如果媒体或公众对某件事态度不明，摇摆不定，那么发言人就必须表明立场，列出事实，合理推断，对一些错误的、失实的舆论进行深入分析，以更加缜密的答案剔除其逻辑错误或失实细节，获取公众理解和支持。2009年1月，英国《金融时报》编发了一篇报道，说世界第二大火车制造商法国阿尔斯通公司的一位高管日前在接受该报采访时，呼吁西方国家不要购买中国产的火车，因为中国“偷窃外国技术”，并指责中国政府“排斥外国厂商，拒绝其参与竞标”。这篇报道一推出，在西方吸引了不少眼球，很多媒体进行了转载。针对这篇报道反映的情况，我立即接受媒体采访，毫不客气地予以反驳，多家媒体及时给予澄清式报道。特别是中新社在1月10日做了《中国铁道部官员反驳法阿尔斯通公司高管对华指责》报道，报道说：
　　中国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10日在北京表示，法国阿尔斯通公司某高管如果真如媒体报道的那样，对中国进行了指责，这将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中国铁道部的官员王勇平进行了逐一反驳。王勇平指出，“排斥外国厂商，拒绝外国厂商参与竞标”一说，没有事实根据。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中国铁路对外开放的大门从来都是敞开的，外国公司可以根据中国的法律法规进入中国市场。中国与许多外国公司已经进行了良好的技术合作，并欢迎它们与中国继续合作。王勇平介绍说，目前，法国阿尔斯通公司和中国公司的合作仍在进行之中。相反，世界主要铁路机车车辆装备市场却没有对中国开放，中国铁路装备制造企业进入欧盟市场一再受阻。坚持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是中国铁路提高技术装备制造水平、加快实现现代化的正确选择。本着双方自愿、互惠互利的原则，中国利用自己的市场优势，与跨国公司联合设计生产，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再创新，形成中国品牌。王勇平表示，在合作中，外国公司已经拿走了自己应得的商业利益，而中国自主集成开发的整套技术，知识产权属于中国公司。王勇平说，自2004年以来，中国与德国、法国、日本、加拿大等国家的公司开展合作，在引进消化吸收时速两百公里动车组技术平台的基础上，自主研发制造出时速三百到三百五十公里“和谐号”动车组，并投入批量生产。这是中国完全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成果，根本不存在“偷取了西方的技术”。中国机车车辆制造业还处在发展阶段，国内需求很大，目前主要着眼于满足国内需求。王勇平介绍说，随着中国铁路装备制造业的发展，中国将按照国际准则，以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中国品牌，参与国际技术合作和市场竞争。
　　这篇报道在国际上产生了较大反响，发出了真实声音，说明了实际情况，压制了西方一些媒体的蓄意炒作。
　　2011年7月7日，我就中国高铁知识产权与技术创新接受新华网的专访。新华网记者引出话题：“我们注意到，京沪高铁成功开通运营后，日本媒体对中国高铁的纠结心态表现得十分明显。”我回答道：“并不是所有日本媒体都纠结，也有不少的日本新闻从业人员很客观公允地评价和报道京沪高铁的成功开通运营。比如我就知道日本东京广播公司记者真下淳先生在体验京沪高铁接受采访时说：‘京沪高铁科技水平很高，内部设施很豪华，日本的新干线是没有的。日本新干线经常弯曲前行，很难像中国高铁那样保持高速运行。’但确实有相当多的日本媒体不顾事实，说了一些蛊惑人心的话，这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新华网记者问：“一些日本媒体说中国高铁‘是在日本新干线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国版新干线’，日本《产经新闻》则干脆说是‘盗版新干线’，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我毫不客气地回答：“什么叫盗版日本新干线？这有点大言不惭了。可以说，新干线与京沪高铁完全不在一个相提并论的层次。无论速度还是舒适度，无论是线上部分技术还是线下部分技术，差距都很大。例如，我们创新制造的CRH380A型车与过去从日本川崎重工引进技术、合作生产的CRH2型车相比，功率由原来的4 800千瓦增加到9 600千瓦；持续时速由原来的200/250公里提高到380公里；脱轨系数由073降低为013；头车气动阻力降低154%，尾车升力接近于0，气动噪声降低了7%；转向架轮对实现了“踏面接触应力”比欧洲标准降低10%～12%的新突破；车体的气密强度从4千帕提升至6千帕，提升了50%，保证了列车在时速350公里隧道内交会的结构安全可靠性；等等。我认为，打嘴上官司毫无意义，一切靠事实说话，靠数据说话。”记者接着说：“您说打嘴上官司毫无意义，可是人家却提出要打官司。据日本《朝日新闻》7月5日报道，‘川崎重工的总裁大桥忠晴称，如果中国高铁海外申请专利的内容与中国和川崎重工关于新干线技术出口的契约相抵触，将不得不对中国提起诉讼’。”我告诉记者：“我也注意到了这个报道。大桥忠晴先生对记者说，川崎重工当时对中国出口新干线技术时的契约规定技术只能在中国国内使用，目前还不清楚中国就高铁申请海外专利的详细情况，所以无法回应，但如果中国这次申请内容与中国和川崎重工的契约相抵触，将不得不对中国提起诉讼。连中国高铁申报什么专利都还没搞清楚，就反应如此强烈。这种敏感、脆弱的心态，只能说明不自信。至于说要对中国提起诉讼，那我们悉听尊便。他应当了解中华民族的性格：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但我们还是提醒一下日本某些政治人物和媒体要控制情绪，不要因两国发展现状引起的心理落差而影响对两国关系大局的判断，共同履行维护两国和平友好睦邻关系的责任。”我还说：“我们从不回避在发展高铁中我们与别人在合作中受益的话题，我们感谢包括日本在内的世界上一切为中国高铁发展提供许多有价值劳动的合作者；我们也愿意与世界各国分享在高速铁路建设和发展中的经验和成果，推动高速铁路在全球的发展。据日本媒体报道，日本计划在未来新建5条总长870公里的高铁。中国愿意按照有关国际法规和国际贸易规则，为日本提供相关技术帮助。”这个采访报道发表后，国外某些爱好没有根据地胡乱评价中国高铁的人士也不再明目张胆地制造新闻噱头了。大桥忠晴先生还特地向中国铁道部发了一封道歉信，并说明《朝日新闻》曲解了他的原意。
 

三、在逆境中保持自信

　　坚定、自信是一种力量，不仅能振奋自己，也能感染他人。“人不自信，谁能信之。”对一名发言人来说，自信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起码素养。事物的发展，是一条波动的曲线，总是要经历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出现低谷和反复的现象符合事物发展规律。有多少失望就会有多少希望，有多少压力就会有多少动力。重要的是不要轻易妥协，更不要随意放弃，不能因暂时的挫折而放弃责任和信心，也不能因偏激舆论的压力而改变正确的看法和动摇内心的坚定。在逆境中练就对信仰和目标的坚持。面对困难和挫折时，要求发言人必须看到成绩，看到光明，努力把政府的决心与信心传递给媒体和社会。再困难也要坚持，再艰苦也要坚定，再严峻也要坚守。因为这是发言人的职责。
在“7·23”事故新闻发布会上，我就是基于这样一种信念坚持到最后的。在那次发布会上，我首先介绍基本情况，然后回答了记者十几个提问。其中第一个提问是：“铁道部表示对高铁非常有信心，在‘7·23’事故发生之后，这个信心从何而来？”发生了“7·23”重大铁路交通事故，损失惨痛，教训深刻。铁路愧对党和人民！这一重大挫折也让铁路工作和声誉进入了低谷。但我们能够放弃信心吗？回顾历史，人类社会、科技发展的哪一次进步是没有付出巨大代价，甚至付出血和生命的代价而臻于完善的？假如遇上错误和挫折就半途而废，那这些代价岂不成了无谓的牺牲？不仅是中国的高铁之梦遥遥无期，就是我们党的事业，中华民族的振兴之梦，不都成了纸上谈兵？偶然的事故非要以整个事业作为必然的代价这是不合适的。我只能用自己的信念来传递不可逆转的信号，我说：“我们是不是对高铁仍然有信心？我在这里再一次重复，尽管这次发生了事故，对铁路的形象造成了影响，而且也会有很多人认为这是高铁产生的安全问题。事故还在调查之中，肯定有它特殊的原因。我想对社会说一声，中国高铁的技术是先进的，是合格的，我们仍然具有信心。”
　　后来有媒体朋友批评我说：“我们不能把技术是先进的，就等于合格，就等于我们拥有信心。”“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我承认，我在对高铁的宣传中可能掺杂了一般铁路人都会有的特殊情愫。毕竟，我们曾经为改变“一车难请，一票难求”的局面而孜孜不倦，苦苦探求；我们曾经为延长国人人均铁路一根火柴的长度而含辛茹苦，节衣缩食；我们曾经为圆中国铁路“人便其行，货畅其流”的梦想而殚精竭虑、无私奉献。当高铁终于在我们手上建成并不断奉献给祖国和人民时，当高铁终于为中国人民的运输需求提供前所未有的便利和快捷时，当高铁横空出世而让中华民族扬眉吐气时，我们确实有一种溢于言表的自豪感。
　　就我本人而言，我是中国高铁的见证者、参与者和宣传者。我曾经到京津城际铁路、武广高铁、郑西高铁、京沪高铁、沪昆高铁等高铁的开工现场进行宣传；我曾经深入中国中铁、中国铁建等高铁施工现场为建设者鼓劲；我曾经到中国南车集团、中国北车集团等动车生产单位为劳动者喝彩；我曾经与清华大学、中国铁路科学院、东南大学、北京交通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西南交通大学、兰州交通大学、中南大学等参与高铁设计实验课题的高校研究人员一起座谈；我曾经在开行时速300多公里、400多公里的高速试验列车上接受采访；我曾经在几乎每一条高速铁路正式开通运营的日子里发布新闻；我也曾在中南海聆听中央领导同志有关高铁建设和发展的指示和要求。与中国高铁有关的许多大事、要事我都有幸亲身经历过。我明白自己怀有一种激情，而且这种激情很自然、很真实地渗透在我组织和参与的各类宣传活动中，当然也包括在新闻发布中。特别是建设高铁，无论对现状还是对长远都有战略意义，对我国的经济建设、文化建设、国防建设以及提高人民的生活品质都将起到重要的基础作用。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动车追尾——这本与高铁并无太大关系的事故——就把这来之不易的事业用轻飘飘的一句“没信心”而断送了呢？
　　就技术上讲，按照中央的部署，中国高铁在不到六年的时间内，跨越了三个台阶。第一个台阶，通过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掌握了时速200/250 公里高速列车制造技术，标志着中国高速列车技术跻身世界先进行列。第二个台阶，在掌握时速200/250公里高速列车技术的基础上，自主研制生产了时速350公里的高速列车，标志着中国高速列车技术达到世界领先水平。第三个台阶，中国铁路以时速350公里高速列车技术平台为基础，成功研制生产出新一代高速列车，标志着世界高速列车技术发展到新水平。特别是2008年2月，科技部、铁道部联合开展《中国高速列车自主创新联合行动计划》，汇集了“863计划”“973计划”以及全国上百个基础、应用及产品研发方面的院所力量，对高速列车进行技术攻关。参加研发生产的有国内一流重点高校25所，一流科研院所11 所，国家级实验室和工程研究中心51家，63名院士、500余名教授、200余名研究员和上万名工程技术人员。中国南车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公司、中国北车长春轨道客车有限公司、中国北车唐山轨道客车有限公司等装备生产企业数十万人参与生产制造我国高速列车。我国高铁不仅在高速列车技术创新方面取得了重大成果，而且在系统总结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通过大量工程试验和实践制定了100余项高速铁路建设标准规范，覆盖了工务工程、牵引供电、通信信号、系统设备、运营调度、客运服务六大系统，实现了各系统的协调衔接，形成了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中国高铁技术标准体系和成套工程技术。而且这种技术发展势头方兴未艾。这就是信心所在！
　　很多事情要站在历史的高度才能看得更清楚。今天，中国成为世界上高速铁路建设里程最长、运行速度最高、运营场景最丰富、对自然环境适应性最强的国家。当中国高铁突破了29 000公里营业里程，占了世界高铁总里程三分之二时，当中国高铁实现了四纵四横再向八纵八横豪迈挺进时，当中国高铁在造福中华民族的同时走向世界、让世界刮目相看时，当中国高铁让中国老百姓从此不再为出行而犯愁时，作为一名中国人，哪能不豪情满怀？虽然一路走来不容易，但我们终于走到了今天并将继续走下去！我们由衷地感谢我们这个时代，感谢这个让我们始终信心满满的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怀有希望，抱有信心。希望与信心，始终赋予我们前行的力量。

　　本文摘自《新闻发布实训——新闻发言人的使命与智慧》（高钢、万里主编，中新智库（北京）文化发展中心组织编撰，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